80年代中期,第一批淘金者到来的时候,多少有些让人失望。没有桥,没有路,也没有路灯,绣品市场被农田和村庄包围,空中回荡着商贩吆喝、潺潺流水和虫鸣鸟叫。太阳落下以后,村庄被黑夜接管,渐渐陷入沉寂当中。
不过追赶的速度比擦肩而过还要快。三十多年以后,寂寂无名的沿海村庄摇身一变,仅就规模而言,成了跟纽约第五大道、法兰克福一较高下的世界家纺中心。2020年,叠石桥交易额超过2300亿元,供应全球60%的家纺用品。不足100平方公里的土地,聚集了织、染、印、成品、研发、销售和物流等家纺全产业链。
这是世界工厂和白牌电商强势崛起并结合的缩影,也是隐藏在大众眼皮底下的骄傲。在叠石桥的繁华世界里,浪潮一波接着一波,有人被时代巨浪推着迅速暴富,有人身处其中而不自知,也有人对此充耳不闻,日后都将后悔不已。
如今盛宴已转入下半场。中国从世界工厂变身消费市场,新消费涌现,制造转型升级,以叠石桥为代表的制造产业带,由于电商基建完善、产业链发达且能生产物美价廉的产品,成为电商平台和服务商开发下沉市场的主战场,也是确立终极市场地位的决胜之地。
01
科比抱枕“10分钟售罄”
每天发送240万单快递!
叠石桥是家纺“网销天堂”,既批量制造财富传奇,也尽情诉说创业艰辛。
忙忙碌碌是它的常态。它普通的一天,从早上九点钟开始,持续到下午五点才渐渐收尾。
下午四点多,临近关门时,家纺城还是一片忙碌的景象。贴着顺丰、极兔、京东、申通等标志的快递小车,有些从纵横交错的网状巷道飞驰而过,有些停靠在门市和档口的外面。在商铺里,人们正等着送走最后一波顾客。
在志浩路12号,大白家居店内,朱瑞手里攥着一张单子,快速穿梭在货架之间。
他正在给一家天猫店配货,熟练地从货架上取下枕芯、被芯及四件套,一件一件送到门口。门外,二十出头的姑娘正在把货扔上一辆厢式货车,让它们跟别处揽的待在一块儿。
半个小时后,这些货物被送到附近的一处仓库。在那里,工人按照顾客在网上拍下的订单配货,装上吊牌和小卡片,然后打成小包裹,贴上快递面单,等着发往全国各地。
若是外地电商卖家,通常会省掉这一步。他们提前把吊牌和小卡片寄过来,有顾客在网上下单,门市和档口会直接发货。家纺城上万家商铺,背后经营者多是工厂、批发商和品牌商,大多数只批发不零售,不少会承接电商一件代发。
据统计,叠石桥每天发出240万单快递包裹,网上每卖掉10单家纺,就有7单从这里发货。
它是规模最大、品类最全的世界家纺中心,产品包括窗帘、布艺、靠垫、床品、地毯、浴巾、厨房纺织品、床笠、床罩、蚊帐、凉席、毛毯、抱枕等,并且都是一手货源。发往各地的成品绝大多数为白牌,当地叫散货,既有化纤做的中低档产品,也有以纯棉为主的高档货,价格只有零售端的30%-50%。
几年前,朱瑞在宁夏石嘴山上大学,发现一款产自叠石桥的四件套,出厂价23元,在当地卖65元。他假期回家,顺带采购几百套,拿到石嘴山卖,结果一抢而空。
包裹发往全世界,财富流进叠石桥。一位当地商人称,早期钱非常好挣,一年能挣大几百万,现在虽不如从前,但还是非常可观。
一间面积约100平方米的门市,1-2人经营,给电商供货,一年能挣百八十万。去年底,尽管受疫情影响,一位家纺摄影师还是花170多万,买了一辆保时捷911犒劳自己。
叠石桥是网销天堂,可以摧毁一个人,也可以成全他,一切全赖几片雪花。你得关注顾客、供应商以及市场的变化,一旦反应变得迟钝,生意也就走到头了。2016年,NBA球星科比退役时,一家企业迅速推出科比系列抱枕,在互联网上销售,10分钟售罄。
不过传奇背后,也有普通人不曾品味的艰辛。下午五点多,朱瑞配完货,又接到电话,让下班去趟工厂。一批货要送到客户那儿,但送货工人五点半下班,只能他亲自跑一趟。他说琐碎事情特别多,遇到忙的时候,早上五六点起来,加班到夜里十二点。
30万人在叠石桥从事家纺,九成是外地人。安徽、河南和江苏人居多,其次是陕西、贵州、浙江和福建等地人。许多人到了这里,一般先从低投入、低毛利的生产加工做起,积累一定数量的资金和客户,再进入高投入、高毛利的批发和网络零售环节。许多浙江、福建和南通的商人例外,除了资金实力,他们胆子更大,头脑灵光,大小要做个老板。
南通人挣了钱,多数不希望孩子再辛苦做家纺,但如果孩子学习成绩不好,那就没办法。在当地,孩子考不上大学,只能每天跟着父母出去做家纺。但也有不少年轻人主动选择家纺行业,用朱瑞的话说,“能挣到钱,干嘛非要辛苦去上班。”
朱瑞大学毕业后,先在苏州做了半年程序员,后来辞职回到家乡南通,跟着姐姐做了四年面料生意。2020年,他和朋友创办大白家居,给电商卖家供货。他从姐姐的布行拿到面料,找到设计公司出版式,送到合伙人的工厂加工。条件如此便利,让大白家居的账期压力大大减轻,至少缓解1-2个月。
大白家居位于叠石桥微供市场,50多平方米的门市,外加一间300多平方米的仓库。微供市场是叠石桥两大电商货源地之一,聚集了一批家纺二代、创业者、设计师和电商卖家,他们想走精品和高端路线,价格、品质和设计均高于起家更早的被城北路。后者俗称网销供货一条街,早年靠给淘宝卖家供货发家,走低价冲销量路线。
网销供货一条街堵车了
微供市场设立六年,电商基建和产业链趋于完善,围绕产品设计、包装、拍摄和详情页介绍等,诞生上百家专业服务公司。
据亿邦动力调查,当地撰写一条电商详情页收费300-500元不等,拍摄一张照片500元左右,模特一次2000元左右。
不久前,大白家居新款上市,朱瑞请模特和摄影师拍摄,一张照片500元,模特一次2000元,两天花了1.6万元。他还请人写电商详情页,然后一并发给客户。这让下游电商卖家的工作变得更简易,他们只需上传这些图片,并复制准备好的详情页。
如果谁家做出爆款,提供专业服务的公司、工作室和模特也跟着受益,商家一拥而上,除了排队,还是排队!利诱之下,许多摄影师和文案策划干一两年,便会辞职另立门户。长此以往,也使当地的电商服务产业链蔚为壮观。
02
1000+家纺“直播带货”
抖音快手加速“杀进村来”
晚上十点,站在浙商大厦顶楼向下俯瞰这座30万人的家纺小镇,眼前一片灯火辉煌。
叠石桥是一个小镇的规模,目前为南通市直管。它的中心是两大交易市场,志浩以面辅料为主,叠石桥以成品批发为主,两者在地理上连成一片。
蒙昧夜色到来后,叠石桥开始展现它隐秘的一面。老人们在远处的空地上起舞,成群的孩子沿着家纺城空荡荡的走廊嬉笑打闹,男人和女人们结束一天的繁忙,走进餐厅、咖啡馆、烧烤摊、KTV和足浴城,准备卸下疲惫。
在浙商大厦四楼,浙江台州商人陈国永刚从外面回到办公室,一边沏着茶,一边讲述浙江商人的故事。“浙江人肯吃苦,胆子比较大,经商的头脑也比较超前,一般出门打拼宁可睡地板也要做老板。这就是浙商精神。”陈国永短暂停顿一下,接着用带浓浓浙东口音的普通话笑着说,“吹个牛,做事情的成绩在这里呢。”
他的家族曾在台州办厂,兄弟姐妹均从事家纺生意。1995年,他也进入家纺行业。八年后的2003年,他从台州搬到叠石桥,继续做着家纺。那时候,从这里发出的家纺成品,先送到各省二级批发市场,比如昆明螺蛳湾、成都荷花池、西安义乌市场;接着流向更低一级的地级市或区县市场,而大多数零售店在此进货。
互联网飞速发展,不断蚕食着传统生意链条。大量零售店和卖家绕过批发市场,直接到叠石桥进货。同时,顾客从线上购买家纺产品的比例也在不断提升。2300亿元交易额,线下零售近1000亿,各类B2C电商800多亿,品牌专卖店500亿多元。
2018年底,陈国永创办中国家纺指南,以B2B交易平台链接源头厂家和线下零售店。他们先采集家纺源头厂家信息,做成网站和宣传册,再派地推人员前往全国家纺零售店,免费发放宣传册,推广网站和源头厂家,让他们在上面订货。
中国家纺指南在叠石桥的广告牌
在叠石桥,除了中国家纺指南,至少还有三家B2B交易平台,分别为91家纺、找家纺和591家纺。中国家纺指南的客户以全国线下零售店为主,而91家纺等多以电商卖家为主。它们都服务B端线上采销,向上游工厂和批发商收费,下游商家免费。朱瑞说,一次投一两万元广告,一次采购基本就能回本。
走在叠石桥家纺城,你能看到的所有广告位,绝大多数都被这些B2B交易平台和电商服务商包揽,车身、墙体、大屏、广告牌、电线杆、商铺门头……由于不向普通消费者推广,外界其实很少感知到它们的存在。
“如果外面的消费者知道了,在上面下单怎么办?”
“你现在到这里来了知道,全国十多亿人有谁知道?即使知道了,也是漏网之鱼,一点点,算不上什么。”陈国永说,偶尔会有C端用户在B2B交易平台下单,商家有时也会按地址发货。
直接面向C端消费者,不少商人都动过这个心思,但绝大多数铩羽而归。2013年,安徽商人秦兆乾从外贸转型到内销,一边开工厂,一边在天猫和京东开店,请有经验的团队代运营。四年过后,由于亏损厉害,无奈之下,他只能卖掉天猫店,专心做工厂。
卖掉天猫店后,秦兆乾重新进入1688做外贸批发生意,发现不对劲。早年做批发都是大订单,现在多数为小额批发和零售订单。去年,阿里巴巴公布叠石桥家纺产业带第一批“超级工厂”名单,其中就有秦兆乾的卓秀家纺。该计划打算将商家和工厂分层,让大买家和超级工厂对接,减少中间环节和错配。
大多数门市和档口不直接做网上店铺和直播,很大程度是因为时间和精力问题。每天,他们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关注产品和经营,向工厂下多少订单,需要多少原料,门市几点补货,几点给客户送货……
一场疫情让流动的东西重新凝固,如何直接面向C端消费者,也有了新的紧迫性。去年夏天,1000多家南通家纺企业走上直播带货,一个月销售额突破5亿元。尽管跟2300亿元相比微不足道,但为一些企业带来了新希望。
阿里巴巴在那里有一个40多人的团队,准备扶持50家超级工厂。京东的野心似乎更大,除了号称帮扶1000多家纺企业打通线上销售通路,还要汇聚1000个优质商家打造京喜厂牌。而更多的电商平台和服务商,正紧锣密鼓地进入叠石桥。
安徽商人张聚达组织同事研究,春皖家纺要不要做直播带货,讨论非常激烈。他最终选择了一条保守稳妥的路,没有挤进直播的洪流。“我们的角色就是直播带货背后的厂家,而直播我们是外行。”他说,即使没有直接做,直播带货的订单还在持续增长。
一切才刚刚开始。浙商大厦位于一个十字路口的边上,周围到处是闪烁的霓虹灯和门店招牌,几年间最显眼的大字不断变化,早先是淘宝、天猫和京东,后来添上微商和拼多多,现在是抖音、快手和直播带货。
陈国永说,尽管有很多人杀入进来,但还是比较落后。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,叠石桥出现了一批MCN机构和代运营公司,不过更多的是商家店播。
此时夜幕深垂,如果有人穿越和煦微风吹拂的家纺城,看到门市发出的星星点点光亮,多半出自直播的商家。每天下午五点以后,快递不再揽件,门市和工厂陆续关门,主播们迎来直播的黄金时段,忙碌一直持续到后半夜。
03
“2006”:叠石桥逆袭的印记
世界工厂和白牌电商强势崛起
大山深处,一场婚礼正在进行中。
泥土夯成的庭院和土坯房前,一张张脸就像被雨水冲刷过的黄土高原,黝黑的皮肤填满褶皱,纹路坚硬,五官粗糙,深陷的眼窝饱浸生活的磨砺。而生活如同一场循环,日日重复同样的事情,遵循与往日相同的惯例。
那是今年三月中旬,张聚达开车前往中国西北大山深处,全程行驶1800多公里,参加一位员工的婚礼。站在婚礼现场,看着眼前的人群,他突然心生感慨,如果换了时间和地点,自己也将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。
他在安徽阜阳的农村出生长大,那里是安徽和河南交界的地带,父母是当地本分的农民。离开校园以后,他干的第一份工作是保安。
但现在,他是春皖家纺董事长,一位身价过亿的商人。如果说叠石桥是世界工厂和白牌电商强势崛起并结合的缩影,那么张聚达和他的企业就是该缩影的一个注脚。
张聚达为春皖家纺代言
命运的逆转发生在2006年。那一年,他22岁了,一个人待在合肥,白天准备自考本科,晚上当保安。一天夜里,他给深夜归来的生意人开门,对方给了江苏南通郊外家纺城的地址,让他去那里闯荡。
20世纪80年代,全球制造业迎来第四次大转移,中国接棒“亚洲四小龙”。到了90年代,为了解决国内产能过剩的问题,中国开始逐步融入世界市场。此后多年,以没有品牌、低附加值和低技术含量为主,以轻纺、玩具、家具、五金和小家电为代表的中国制造,开始风行全球。
在家纺行业,广东乐从、东莞和浙江台州一度占据上风。不少商人从这些地方拿到样品,送到“三不管”的叠石桥翻版仿制,再把成品卖到国内外。很快,机器轰鸣声替代了南通东郊三镇交界处的虫鸣鸟叫。
张聚达离开合肥,到了南通东部郊外,加入叠石桥数万家纺工人的队伍。那时候,法国设计师已经把服装和家纺放在中国东部沿海裁剪和缝制,美国的商店里充斥着大量“中国制造”,美国记者萨拉·邦乔尼(SaraBon-giorni)在绝望与奔溃之中写出成名作《离开中国制造的一年》。
2006年12月11日,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五周年,该组织总干事帕斯卡尔·拉米(Pascal Lamy)讲话,他说我给中国打A+。
南通当时住着400多外国人,不少就在叠石桥。他们拿到国外B端客户的订单,送到叠石桥加工,成品再卖出去。
家纺产业链很长,大体包括上游面辅料研发和设计、中游生产和下游流通,美国和欧洲抓住品牌和零售,出现了Zucchi、WestPoint Home等企业,日本和韩国以面辅料研发和设计胜出,而中国几乎包揽所有劳动密集型的生产环节。
那一年,中国的创业者还在积蓄力量,张一鸣在酷讯负责火车票和房产搜索,黄峥回国参与创立谷歌中国,不久宿华从清华大学退学,加入谷歌中国。未来的科技巨头还在襁褓之中,淘宝交易额突破169亿元,京东商城只有50多名员工。
时代的大门一经开启,就如潮水一般,再无半点逆转的空间。在长江边的南通,像张聚达一样的家纺从业者,也在目力所及的世界开始他们的创业创富之路。这无疑是更大的一个群体,也是更中国的一群人。
变化比所有人预想的都更快。北美和欧洲曾是全球最重要的家纺消费市场,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过后,两个地区的财富不平等加剧,社会呈现两极分化。2013年,亚太地区超越欧洲和北美,成为全球最大家纺消费市场。
家纺工人可能很难显著感知正在经历的变化。2012年,在叠石桥摸爬滚打的第六年,张聚达拿着5万元积蓄,买了几台二手缝纫机和一辆三轮车,租了一间房子,创办春皖家纺,准备承接外贸加工订单,但起步并不如意。
当时,北美和欧洲市场低迷,人民币对美元汇率持续升值,中国外贸企业压力巨大。2012年10月15日,人民币对美元汇率甚至创下1993年以来最高水平。
那时候,中国大量外贸企业转向国内市场,一场新的盛宴已经开始。一边是世界工厂,一边是新兴的电商和消费市场,所有的紧张和忙碌结合起来,日渐形成近乎无缝连接的新消费世界。
电商把家纺价格压到普通人也能接受,还重塑产品风格、包装和营销。工厂以更快的速度推出新品,频率从每年1-2次提升至平均每月1次。流量和消费向头部平台集中,家纺产业也在不断聚集。纯粹面向地方市场的家纺中心,要么消亡,要么萎缩,南通叠石桥最终跻身世界三大家纺中心。
张聚达跟着这股潮流,转型做内销,给蓬勃发展的B2C电商供货。他跟人在被城北路合租一间商铺,一年租金7万元。2013年夏天,被城北路门市刚起步,日销只有2000-3000元。到了年底,尤其是双十一,订单开始暴涨。
那一年,他足足赚了200多万,而此前给人打工,一年收入只有6万元。“开心死了,感觉太好赚钱了,感觉自己太厉害了。”他说,自己事后想想,其实不是自己多有本事,而是赶上大环境好。
现在,春皖家纺有100多人,再加外包数百人,生产以四件套为主的家纺产品,月产量15万套,出厂价130元左右,年销售额近2亿元,每年以15%的速度在增长。
除了给无印良品、恒源祥、南极人、北极绒等品牌代工,它也为电商卖家供货,产品以中档纯棉、简约风格为主,40%供应阿里系平台,30%供应京东、拼多多等平台,20%为直播带货,其余为线下等渠道。
张聚达创业九年,接触过数百家客户,很少看到“常胜将军”。他说,每一波渠道起来,都会换一批人,比如在拼多多做得好的商家,绝大多数在淘宝天猫过的不如意。除了跟着市场和趋势,没有人一直做老大,这是时代盛宴留给普通人的门票。
04
大而不强的“十字路口”:
一场隐形冠军的新商业实验
37岁的张聚达并不满足于眼下。“罗莱家纺、水星家纺可以做上市,我认为我们慢慢做,也有可能做到上市。”他笑着说,“我也有这个梦想。”
倘若想要上市,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,其中包括构建清晰的方向和健康的业务模式,让业务过程信息化和智能化,搭建稳定且不断成长的团队。尤其后者,正是著名管理学家赫尔曼·西蒙为想要成就行业隐形冠军的企业家给出的一条建议。
不过这一切,也是走到十字路口的叠石桥要考虑的。从世界各地家纺行业的发展来看,几乎都从低附加值的制造环节起家,然后不断向产业链上下游延伸;同时转移低附加值环节,后期不断强化面料研发、产品设计和品牌零售等高附加值环节。
尽管叠石桥供应全球60%的家纺产品,但并未解决大而不强的问题,仍处在全球价值链中低端。如今随着工资和租金不断上涨,它还必须同时应对产业转移的压力。
按照地理位置和客流情况,当下叠石桥的租金水平大致可以分为三类:
核心地段,店铺数量相对较少,一年租金8000-12000元/平方米;
一般位置,家纺城门市和档口的主体,一年租金5000-8000万/平方米;
偏僻位置,店铺数量相对较少,一年租金3000-5000元/平方米。
六年前,微供市场刚起步,一间50平方米的门市租金3万元。此后一路飞涨,2020年涨到13万,2022年将涨到20万!“如果在好的位置,50平方米得60万元。”一位不愿具名的商人称,有人将手上门市一分为二出租,当二房东一年也能赚10多万元。
由于B2B交易平台、直播带货等各类线上渠道冲击,线下门店正在逐渐失去获客的功能,仅剩下成品展示和陈列功能。该商人称,是否处在物理上的中心位置,不再那么重要,门市和档口开始向租金更低、更远的地方搬迁。
从家纺市场向外延伸,几十平方公里的区域分布着大量的家纺工厂、作坊、仓库和工业园区。租金上涨后,不少门市和档口向这片区域迁移。不过在人流量大的核心地段,一旦有门市空出来,很快会有人补上。
春皖家纺就坐落这片区域,一条乡村公路的边上,门口停着一辆厢式货车,院子里是三层共5000平方米的厂房,以及几间平房办公室。
面辅料进了工厂,先由挂板裁剪师裁剪,然后打包送到裁缝车间缝制,做成家纺成品放回仓库等待发走。春皖家纺的缝制,一部分自己做,其余外包。在欧洲和北美,大多数工序已让位于激光、软件和自动化设备,但叠石桥不少工厂仍由工人完成。
挂板裁剪师正在裁切面料
在工厂二楼,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来回挂板,脚步飞快,汗珠从太阳穴向下移动。去年,他申请从办公室转岗到工厂车间,去体验那里的生活。一年后,他瘦了30多斤,现在对挂板裁剪上瘾了。挂板裁剪为叠石桥独有,也是最难的一道工序,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良品率。它属于技术活儿,新人学习一年才能上岗,年薪10万元起。
他正在赶一批跨境电商的订单,客户来自深圳,在亚马逊上开店。把叠石桥的产品贴上带着“Made in China”的标签,卖到全世界。家居(Home&Kitche)是亚马逊上最受欢迎的类目之一,家纺为重要细分类目,中国的大卖家主要出自深圳、杭州(爱斯基摩人/谛我美家)、无锡(尚佰环球)、绍兴(沐家家居)等地,很少见叠石桥的身影。
门市和档口的迁入,也推高了外围区域的租金。再加上工资上涨和环境保护等因素,这片区域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正在向苏北和安徽转移,特别是染厂和加工厂。
今年清明节,张聚达回了一趟安徽临泉老家,除了看望父母和祭祖,还去考察在当地建厂的情况。按照规划,春皖家纺未来会把工厂放在安徽,销售和市场团队留在叠石桥。他说,未来除了做大代工,还会做自有品牌。
他正在跟临泉县洽谈,希望拿下50多亩土地建厂。当地有一个纺织品园区,正在配套相应的产业链条;临泉是中国人口最多的县,230.66万人,劳动力充足。搬过去以后,租金抵扣运费,工人工资更低,总成本显著下降。
在叠石桥,家纺工人的流失率很高,每年春节过后,只有不到30%的员工会回到原有的工厂上班,其余多数会更换雇主,少数人改行或者创业。为了保持稳定的团队,张聚达可谓竭尽所能。
今年大年初四,一位回到甘肃老家的员工打来电话,说在老家下彩礼没钱了,能不能找公司借12万元。当时,张聚达正面临巨大的资金压力。2020年底,他拿房子做抵押,从银行贷了款。但对员工提出的要求,他没有犹豫,打了钱。
3月25日是春皖家纺周年纪念日,通常会摆席设宴犒劳客户。不过今年,他打破传统,用这20万请员工吃饭和发红包。他还停掉所有导购平台的广告,称把省下来的钱用于提升客户服务和产品品质。“我有时候在想,这样做对不对?”他问。
在当地,张聚达等积极分子的举动有着冒险成份和实验性质。没有人知道哪些努力将取得成功,但就像社会学家皮埃尔·布尔迪厄(Pierre Bourdieu)所揭示的,转型是一个动态过程,个体及其社会资本会塑造它的进程。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,商人需要参与到这场实验当中。
一天清晨,秦兆乾开车从微供市场穿行,电话突然响了。电话那头,阿里巴巴的工作人员问,当天下午是否有时间,他们想去给秦的超级工厂拍摄纪录片。至于做这些的效果,他颇为轻松地说:“相当于做实验,先把一些东西提炼出来,看看效果怎么样。”
关于微供市场,有一种说法,第一年亏本,第二年保本,第三年挣钱。朱瑞说,今年能不能挣钱,下半年才能大概算出来。他还说,等门市做到一定规模,他会抽出时间做网店或者直播,具体到时候再看。
陈国永推出中国家纺指南,至今已有两年多了,目前团队有大几十人,一部分人留在叠石桥,一部分人在上海。“(中国家纺指南)这个模式已经跑通了,船已经打造好了,要下水了,今年就是下水的关键时间。”他说。
在叠石桥,产业升级不是抽象的概念,而是投入真金白银的商业试验,这其中夹杂着一点儿不服气的野心和做大的梦想。不过现在,一切都处在快速的变化之中。